火车

　　二零一六年的夏天，我第一次踏上火车。
　　火车这个名词于我而言并不陌生。小时候，妈妈就常谈起火车。家里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，都与火车有关。小时候，孩子把可以捏小人的泥巴、做口哨的嫩柳条、堆城堡的沙子作为玩具时，我家就有了悠悠球、乒乓球这样的稀罕物件儿。在她们课桌角还摆着变形掉漆的铁盒子时，我就拥有了印着美少女战士的高级塑料文具盒。妈妈告诉我，它们都是被火车带到我家的。那个时候火车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存在。
　　父亲二十岁那年，因为贫穷，在结束了人生的第二场高考后，背起行囊踏上了通往南方的火车。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让那个少年兴奋不已，但他从未想过，余下半生都要在火车上度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夜。每逢暑假寒
假，父亲会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往家赶。这时，家里的孩子会期待，期待肩上包裹里城里孩子才会拥有的玩具和学习用品，妈妈总责备父亲，千里迢迢背回来的竟是这些。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现在。当父亲的第三个孩子已高过他时，他依旧赶赴着下一趟火车。
　　我大学入学那天，父亲不能来送行。出发那天，他打来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坐火车的注意事项。我好不容易挤入站台，可眼前的绿皮火车，远没有妈妈说得那样神奇。空气浑浊不堪，过道里塞满了人，座位下是横七竖八的行李包，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吵闹。这样的火车，绝非我脑海里常浮现的那般。那些关于火车的美好想象，全消失了。
　　眼前有个男人蹲在我的座位旁打盹儿，他不停地站起又坐下，避让着来往的行人和路过的餐车。我在一片水雾中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。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常要求父亲带着凳子上火车，为何责备他总是背着沉重的行李回家。数十年如一日，父亲从未说过苦，只是反复要求我们用功读书。绵长的岁月里，我从未读懂父亲。一千三百八十五公里的距离，长达十六个小时的车程，二十多年的奔波，装满了父亲一生的爱。
　　我轻轻叫醒座位旁的叔叔，站起来让座给他。我渴望未来的某班火车上，同样有人向一个背着行李的男人微笑致意，给予他一个父亲的无尚荣光。